昼梦十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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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黛丽中心向】梦魂飞跃

参加的奥黛丽中心本《窃火执灯》 解禁啦,来发一下。感谢九幽老师不嫌弃带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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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架上琳琅满目,到处是稀奇古怪的商品,膨胀的小包装上标示着陌生的符号,墙边一排银白色的柜子,柜门是透明的玻璃,里面陈列着看起来很新鲜的食物。

  “请问顾客需要什么?”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奥黛丽有些混乱的思绪,她的视线从印着“菌类专家弗兰克倾情推荐,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蘑菇拌饭上挪开,看向发声源。黑发男子精确度量过的微笑让奥黛丽绷紧肌肉,转瞬却又为自己莫名的警惕感到困惑。

  这里是一家新开的商店,有售货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她胡乱拿了瓶牛奶,走到柜台前结账。

  走近后奥黛丽才发现,售货员半长的黑发根部呈现淡金色泽,眼窝深邃,面部立体,纯银十字架坠在胸前,纯粹的金眸安静地注视着客人。他接过牛奶,有些生疏地操作着在奥黛丽看来很是陌生的仪器,十指缓慢地敲打着键盘。

  不知道是谁先打破凝滞的气氛,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没营养的话题,于是奥黛丽知道了售货员可以称得上坎坷的经历。勉强糊口的工资,合不来的同事,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奥黛丽忍不住跟着叹息。

  

  “客人要去哪里?”

  “这里附近都有什么?”面对询问,奥黛丽没有回答,反问道。

  “附近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不过客人有空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去月亮看看。”售货员温和的笑容固定在脸上,他将古怪机器吐出的纸沿着打孔线撕下来,扔进旁边的纸篓,“不过重要的是您想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奥黛丽企图用语言技巧绕过的问题最终还是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可以冷静地分析现有的一切,但她不知道未来的方向。

  “我想去外面。”沉默片刻后,奥黛丽说道。

  售货员低头沉吟不语,最后从身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副手套,将它和那瓶牛奶一起递给奥黛丽:“您是本店的第一位客人,这是我的祝福。”

  奥黛丽看着瘫软在手掌的手套,它绝对算不上好看,但摸起来十分轻薄,质感柔软细腻,像是由某种动物的皮制成。莫名的执念驱动她收起这份本打算拒绝的礼物,她将它放入了手袋的外侧。

  “祝您和我的儿子一样,拥有一段愉快的旅程。”售货员在她行礼转身离开这家古怪的商店时,微笑着祝福。

  

  奥黛丽拉开玻璃门,看到无垠星空和空无一人的笔直马路,低头看了看脚边:“该去哪里?”话音刚落,她有些呆愣地眨眨眼。

  也许我曾经有一只宠物?

  她没有再细想下去,轻盈的脚步声沿着种满白桦林的马路跳跃,奥黛丽的思绪也随之飘动。直到她看到不远处的火车站时,潜意识在欢呼雀跃,不断涌现的亲近感轻柔地推动着她,过去吧,过去吧。

  奥黛丽扫视建筑周围,确定没什么危险后,踱步走进这座火车站。四处悬挂的煤气灯驱散了黑暗,笨重的蒸汽列车车头拖着数十节车厢停在站台,只是看着它,耳边似乎都响起尖锐的汽笛声。

  

  “不要靠近月台边缘。”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奥黛丽的张望,黑发男子坐在售票处,冷冷盯着她。男人头顶墨灰色礼帽,身着对于售票员来说有些昂贵的同色长风衣,更令人记忆深刻的是他消瘦到棱角分明的面容,深棕色眼睛犹如刀锋刺向每一个同他对视的人。

  奥黛丽有些犹豫,但比起理应感到的害怕,更多的是不自觉涌出的亲切,如同偶遇经年未见的好友。

  我认识他,奥黛丽这样想道。

  她走到柜台前,男子在告诫她后继续低头核对账本,没有理会她礼貌打量的视线:“你该离开这里了。”

  “我该去哪里?”奥黛丽困惑地询问道。

   男子给出了和售货员相似的回应:“由你自己决定。”

  

  男子继续低头翻看账本,纸张的摩擦淹没在汽笛尖锐的呜鸣里,奥黛丽只好无所事事地左右张望。终于,在月台另一侧的蒸汽火车窗框里,奥黛丽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绅士身着茶褐色马甲,正和一身绀青宫廷长裙的贵妇窃窃私语。

  “爸爸,妈妈?”奥黛丽眼眸睁大,转身向男子虚提裙摆,曲膝行礼,简单道谢后,匆匆向那列火车奔去。

  直到她越过踏板,在列车服务员殷勤的笑容下准备踏上未知的旅途时,她听到耳边传来轻柔却清晰的叹息和告诫:“小心月亮。”

  奥黛丽身形一顿,下意识轻快地回应道:“谢谢您,世界先生。”

  

  和狰狞臃肿的金属外表不同,列车内里如同一座移动宫殿,无论华美靡丽的深绿色座椅,还是繁复绚丽的地毯花纹,天花板上折射出的银台灯影,都让初次踏入这里的人为之却步。奇怪的是,从外面看起来占据火车侧面几近一半的玻璃窗,在里面看却像是小小的风景挂画。贵族们身着华贵的服饰,再佐以高雅的谈吐,整个场景如同凝固的油画。

  奥黛丽看着陌生而熟悉的一切,踟蹰着慢下脚步。

  瘦高的年轻绅士从人群中走出,欠身向奥黛丽邀舞,同时压低声音询问:“奥黛丽,你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奥黛丽将手轻巧地搭在好友伸出的掌心,两人顺着旋转的方向滑入舞池:“有些事情耽误了。康斯,你怎么像只孔雀一样站在这里?”奥黛丽不着痕迹地观察康斯华丽到喧宾夺主的服饰,开玩笑道。

  她看到康斯睁大眼睛,带着不可置信的微恼:“今天可是你成人礼之后的第一个生日,我当然要穿得正式。”

  奥黛丽微微凝滞,接着咯咯笑起来:“原谅我吧,你看,第一支舞我可是和你跳的。”

  康斯·李尔森撇撇嘴,但最终还是舒眉展眼,和好友在舞池里边游走边小声嘀咕最近的琐事。待到一曲结束,奥黛丽看到坐在房间尽头的父亲和母亲。于是她和康斯互相行礼致意后,奥黛丽提着裙摆优雅地穿过舞池,期间不少人和她搭话聊天。然而奥黛丽没有理会这些或善意或殷勤或意有所指的话语。鞋跟在光洁的地板上翩然跃动,短短几步,她便走到父母身前。

  

  直到站在父母面前,那些酸软的情感才呼之欲出。奥黛丽拇指掐住食指指节处的软肉,让疼痛取代鼻腔的酸涩。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拥抱他们。

  游子在拥抱遥远的酣梦。

  柔软的布料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哑的声音从绸面析出:“我很想你们。”

  片刻,奥黛丽感受到头顶温热到想要落泪的温度:“都已经成年了,怎么还撒娇呢?”

  周遭突然安静,刚才舞会的喧嚣像是海面漂浮的泡沫转瞬即逝。良久,奥黛丽抬起头,短暂失控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露出俏皮的笑容:“难道你们不喜欢吗?”

  舞会继续进行,贵族们高谈阔论的声音再度充斥这里。

  

  母亲疼惜地抚摸她的脑袋,奥黛丽温和地回应着来自父母细琐的絮叨,近乎温顺地聆听他们的教诲。

  伯爵夫人低头看向奥黛丽,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长为光彩熠熠的少女。但伯爵夫人却总是回忆起她刚出生时的样子,皮肤皱巴巴的,稀疏濡湿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在怀抱里显得那么弱小,弱小到仿佛无法承担真实世界的恶意与重压。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骨瓷的冰凉和温热的茶水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把手搭在还在唠叨的霍尔伯爵的臂弯,止住他的话头,然后将奥黛丽轻柔地推向热闹的舞池:“听我们说了这么久,去和朋友们玩吧。”

  “我想和你们多待会儿。”奥黛丽捏住她的衣角,有些不舍。

  “可你已经长大了。”

  “可我很想你们。”

  “去外面看看吧,没关系的,我们总会在你的身后。”

  

  被父母赶到舞池的奥黛丽漫无边际地四处游荡,比起成为焦点的中心,她更想站在一旁观察他人。只是往日的爱好今天却变得索然无味,爱意包裹着虚假,善语隐藏恶念,舞会的人像是白纸上的简笔画,一目了然。奥黛丽最后躲过人群,走到车厢的边缘。

  外面的景色让无所事事的奥黛丽眼前一亮,原来列车早已悄然启程,车窗外是和里面奢靡的舞会全然不同的存在。时而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沃野,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咀嚼草叶;有时又是拥挤却热闹的城市,绅士淑女们衣着整洁地在路上行走,报童们在街道间穿梭奔跑。

  “和这里截然不同的美景,不是吗?”

  金发蓝眼的男子长相俊朗,即使在靡丽奢华的男女中,也依然格外的吸引眼球。他走过来,懒散地倚在窗框边。

  奥黛丽浅笑打了个招呼:“阿尔弗雷德,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奥黛丽无奈地瞪视眼带笑意的哥哥,随后又因为亲人的陪伴逗笑舒展眉眼。都不想参与舞会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阿尔弗雷德给奥黛丽讲述他在南大陆的见闻,奥黛丽边回应边通过狭小的窗框凝视着外面。

  

  直到阿尔弗雷德开始讲他在南大陆某片沙漠的奇遇时,奥黛丽一直出神的眼瞳重新凝聚,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定,失礼地打断了阿尔弗雷德:“哥哥,我想下车出去看看。”

  阿尔弗雷德下意识眉头紧皱,紧接着舒展眉眼:“虽然我很想开明地说没问题,但是做哥哥的总是会有些担心。”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奥黛丽柔软的金发,但是看到她繁复的发式,手顿在空中,转而拍拍她的肩膀,“我陪你一起去,毕竟就算是希伯特,出门也会带上保镖。”

  奥黛丽失笑:“大哥知道你这么说他吗?”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露出见到奥黛丽后的第一个假笑。

  奥黛丽被哥哥堪称幼稚的诋毁逗笑,扭过头掩盖嘴角的弧度。然而缓过笑意后,奥黛丽摇摇头:“阿尔弗雷德,我可以的。”

  

  阿尔弗雷德指指窗外:“外面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好。”

  奥黛丽眼睑低垂,但目光依然注视着窗外:“我知道。”她看得到原野上盘旋在空中的秃鹫,它们对下方的尸骸垂涎三尺;牧羊人皲裂的皮肤和布满老茧的手掌与贵族们养尊处优的冷白皮相比,如同置身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城市里打扮得妖艳扎眼的人站在小巷口,神情却是绝望后的麻木;有人的上身衣冠楚楚,下面的鞋却布满泥水,几近开裂。

  她都看得到,就像这里的宴会表面奢华却藏污纳垢。

  阿尔弗雷德的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恳求:“父母和我,还有希伯特,都希望你能快乐,你是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你理应拥有最好的一切。”

  

  奥黛丽终于将目光从窗外移开,她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又抬眼去看不远处注视兄妹俩的父母和大哥。也许他们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母亲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泪光,那抹水光中的情绪甚至让奥黛丽想要狼狈地扭过头去掩盖酸胀的眼眶。

  可她最后还是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可是哥哥,我发现很多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

  “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只是我想去看另一种真实。”

  

  她走上前,替阿尔弗雷德理好有些凌乱的领结,然后曲膝下蹲,右手抚胸,左手虚提裙摆,向他们行礼:“谢谢你们,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我爱你们。”奥黛丽深吸气,露出灿烂的笑容,穿过舞池朝车门走去。

  她没有回头看家人们的反应,而此时的舞池里也再度安静。氛围冷至冰点,刚刚还满是善意的贵族们此时表情满是憎恶,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奥黛丽,你为什么这么做,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吗?”

  “奥黛丽,你太让我失望了。”

  “奥黛丽,我是你的堂弟啊,你最喜欢的白马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那可是十个仓库的粮食!”

  “她享受了这一切,却要背叛我们。”

  “她背叛了我们!”

  “她背叛了我们!”

  “她背叛了我们!”

  

  逐渐高涨的声量和恶意向奥黛丽袭来,但是奥黛丽丝毫不为所动,鞋跟与大理石地面敲击的声音坚定有力。蒸汽火车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停止前进,奥黛丽没有理会冷脸的列车服务员,她走到车门边,用力拉下门侧的扳手。随着齿轮运转,厚重的金属门发出不情愿的嘎吱声,却在机械的力量下被迫挪动身躯,为奥黛丽让出出行的通道。

  奥黛丽走出列车,首先触及到的是和车内全然不同的空气,与香薰的烟气、香水的馥郁不同,它更鲜活,也更野蛮。

 

  紧随其后的便是撞入视野,占满视界的蓝。

  这里是一片海。海域如同宝石的切面,只有切面之下游动的生物证明这是一片生命之地。

  奥黛丽站在沙滩上,皮靴踩在细软的沙滩上,目力能及的地方都是满眼的蓝,海域与天域的界线并不明晰,让人疑心自己是否漫步于天际,或是头顶被深海覆盖。只有那轮即使在白天也依旧清晰可见的白月,在这片无垠的蓝色里显得有些扎眼。

  

  “您在这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奥黛丽收回视线,她转过身,发现列车早已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人,很多的人。有落魄狼狈依然挺直腰身试图维护自尊的男士,也有身着朴素满是书卷气的少女,还有一些和车厢里衣着相似的绅士淑女。然而更多的是服饰简朴,皮肤粗糙,手指布满老茧的人,尽管与这片海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们依旧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单调重复着动作,只有从他们的眼神中还能窥探到深藏眼底的渴望与生命力。

  叫住她的是个女孩,女孩身上穿着麻布制成的衣裙,头发被简单绑起,但依然有碎发像杂草一样顽强地挺立在发间,手掌上满是被烫伤的旧疤。

  这孩子曾经是个浆洗女工。奥黛丽看着女孩护住口袋里露出一角的书本,下意识想到。

  

  “我只是在这里看景色。”奥黛丽摇摇头,回答道,“不用紧张,黛西。”

  黛西紧抿起皮的嘴唇:“我只是以为你在看那座冰山。”

  奥黛丽愣怔,扭头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的海域上竟然漂浮着一座冰山。只是比起冰山,它更像是小巧的冰塔。

  “那是什么?”

  “不知道,从我们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它就存在了。”

  “在这样的气温下,它应该融化。”

  “谁知道,反正我没见它变小。”

  

  奥黛丽摇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她离开海水不断漫过脚底的沙滩,走向有些紧张的女孩,她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拉起她的手向那群人走去,奥黛丽一一向他们问好交谈。

  “萨尔,贝尔娜最近的成绩怎么样?”

  “你弟弟的病已经有好消息了,药剂马上就要上市了。”

  “莉塔,塔玛拉家族的消息有什么进展。”

  一个个名字与话语熟稔到无需思考便从嘴里迸出,现在的奥黛丽和刚到商店时的状态全然不同,尽管记忆和思维仍然被一层薄雾笼罩,但她已经逐渐拨开了层层叠叠的障碍。

  

  “你们在做什么?”等到打完一圈招呼,奥黛丽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看到他们从远处搬来石头,卖力地打磨成砖块,然后堆叠在沙滩上,逐渐砌起一座圆柱型的建筑。但是沙滩本就松软,并不适合作为地基,于是他们没砌多高,建筑便轰然倒塌。他们没有抱怨,只是继续重复上一次的循环,再次砌起一个更大的圆柱。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难以描述的身影打破了纯净的蓝色;灰白色的山脉在天空飘行,时而有碎石掉落砸起阵阵余波;巨型的灰蒙带翼蜥蜴从海底破水而出,发出尖锐的咆哮;彩色的光影侵蚀着空域,只是注视便让人头晕目眩。这些庞大可怖的存在让沙滩上这些人们的工作变得更加艰难,毕竟只需要一次震动,一声咆哮,不经意掠过的羽翼,便能让他们的工作重头再来。

  

  只有那轮白月依然安静地挂在天边,不动不移。以及在沙滩上安静地搭建建筑的人们,安静而持续,似乎永不停歇。

  “我们在建塔。”黛西在被奥黛丽带入人群后,松开她的手,安静地去帮别人搬运石头。她将石块放到指定的位置,手在腰前的裙布上擦了擦,回答了奥黛丽的问题。

  “为什么要建塔?”奥黛丽更疑惑了。

  “因为,”黛西也愣住了,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看了看远处的群魔乱舞,又抬头看了看那轮白月,“也许是想去那里看看吧。”

  

  奥黛丽刚想说些什么,但她睁大眼睛,失声喊道:“快躲开!”

  还未说完,狂暴的旋风便侵略这片沙滩,黛西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感受到女神的镰刀在亲吻她的脖颈。

  但死亡没有应邀而来,她被一个坚硬却温暖的怀抱压在身下,同时相似的风暴在海滩上炸开,但这风暴不是死亡的信使,而是骑士的盾甲。它与旋风互相厮杀,直到后者被暴怒的力量所威吓,悻悻然退去,变成和煦的海风拂过水面。

  

  然而惊魂未定的所有人并没有庆幸自己的生还,而是将目光投向将女孩护在身下的奥黛丽。此时的奥黛丽和先前截然不同,柔软细腻的臂膀上布满狰狞的龙鳞,骨骼分明的宽大翅膀将他们牢牢拢起,形成安全的庇护。

  奥黛丽沉默地站起来,将倒在地上的黛西扶起。然而面对非人模样的贵族小姐,黛西并没有恐惧,只是轻声道谢,然后轻轻扯住她的衣袖,看着她蔓延到脸颊的龙鳞,说道:“你能保护我们吗?”

  周围的目光由麻木变成炙热的期待。

  然而黛西看到奥黛丽沉默片刻,精美繁复的发式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下已经散乱一团,看起来像金色的阳光披在奥黛丽的肩上。奥黛丽将遮住眼睛的几缕发丝抚到耳后,半跪下来和她视线平齐,温柔的语气里饱含歉意:“对不起,我得离开这里,我保护不了你们。”她扯了扯嘴角,继续说道,“应该是我感谢你们,谢谢你们保护我,指引我的道路。”

  

  黛西默然,看着明明在笑,却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奥黛丽,将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搂住一朵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摸了摸自己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本子,将它小心地拿出来递给奥黛丽,上面写满了或简单或高深的词汇以及简单易懂的解释和图画:“奥黛丽小姐,你可以收下它,然后帮我放到妈妈和姐姐那里吗?她们住在东区的郊外。”

  奥黛丽接过那本已经快散架的单词本,郑重地允诺:“好。”

  黛西向后倒退一步,手背在身后,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羞涩的笑容:“谢谢您,奥黛丽小姐。”她顿了顿,有些艰难地继续道,“再见啦,您该走了。”

  

  奥黛丽张了张嘴,看着黛西和她身后沉默注视着她的人群,他们的目光带有一种力量,那力量沉默无声,却又重如山峦,灼目如火焰。它沉沉地压在奥黛丽的肩膀,却又地推动她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到一群人聚在海边。穿着米黄色立领长裙的懒散女子,尽管有些低矮但神情坚毅的少女,身材高大的淳朴少年……有的露出笑容伸手招呼,有的神情严肃但眼神温和地点头示意。站在他们中央的是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男性,他,或许是祂,看到她后微微点头。

  奥黛丽愣怔,连忙向愚者曲膝行礼,然后被佛尔思笑着拉进来:“今天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和以往不同,这次会议不在肃穆的古堡,而在时不时有恶龙咆哮的海滩,没有座位,没有灰雾,甚至让奥黛丽有些恍惚以为这是一次好友的聚会。

  

  愚者轻轻拍手:“那么,会议开始。”接着祂转向奥黛丽,“正义。”

  奥黛丽连忙垂首聆听。

  倒吊人沉声问道:“你所想要帮助的,是抽象的概念,还是具体的人?”

  奥黛丽直视他:“那些在工厂,在田间劳动真实的人,比道德的思辨更加珍贵。或许我的想法还很幼稚浅薄,甚至傲慢。但我绝不是为了铸造崇高的理念成为书页的花纹。”

  审判锐利的目光想要剖开奥黛丽的内心:“自以为是的善良,终点总会是毁灭。”

  “至少我们应该去尝试。”

  隐者看向她的身后,似乎还能看到那群在沙滩上劳作的人们:“人类在那些存在面前并不比蝼蚁高贵多少。”

  “但是他们在乎,我也在乎。”

  

  愚者的声音听起来飘渺高远:“那么,奥黛丽。”

  “你所认为的正义是什么?”

  如果是在霍尔庄园里的书房,奥黛丽也许会雕琢词藻去装饰前人的智慧结晶,以获得老师的赞许;也许在沙龙的讨论中,她会引用罗塞尔大帝的“人是目的而非手段。”作为自己的总结陈词。

  但在这里,她只能用最浅显的话语,说出自己心底的渴望:“我希望,即使是那些‘弱者’,也可以有好好生活的权力。”

  

  “你想好了?”愚者语气中带着笑意。

  “我想好了。”

  

  “那么,”站在眼前的塔罗会成员们和神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女性,她金发碧眼、衣着简约、气质高贵,就像一面镜子竖立在奥黛丽面前,倒映出一模一样的身影,“继续走吧。”

  那是她自己。

  

  “……谢谢。”奥黛丽轻声说道。

  作为被答谢的一方,“她”笑笑后拍了拍手,和刚才愚者的动作一模一样。声音落下,空间产生些微形变,沙石被不知名的力量托起扭曲,一栋建筑在奥黛丽周身快速构建。一眨眼,奥黛丽再次站在最初那家奇怪的商店,面前的蘑菇拌饭依然印刷着可笑的宣传词。

  “你回来了,是打算醒了吗?”即使外面昏天黑地,售货员依然站在柜台前眼带笑意,只是他的手里正拿着羽毛笔,悠闲地在本子上留下墨水的痕迹。

  “为什么?”奥黛丽听见自己声带震动的声音。

  

  “不用紧张,毕竟这场魔术的主角并不是我。我只是一名观众,好奇心总是无伤大雅的,不是吗?”似乎是记录完毕,他收回温顺的羽毛笔,合上书页,抬眼看着奥黛丽。

  奥黛丽站定身躯,直视神的双眼。祂和先前平平无奇的售货员没什么不同,只是祂的金眸不再是疲倦的温和,而是深不可测的神威。

  “那么,您是否满意这场梦境。”奥黛丽谨慎地斟酌字句,毕竟对方是对上愚者大人都不会落入下风的神祇。她可以少说,但不能说错,不能说谎。

  神祇和蔼地反问:“不再多待会儿吗?”

  奥黛丽摇头:“梦再美好,也是要醒的。”

  况且它也没那么美好,这只是自己编织出来用来消化魔药的梦境而已。

  

  “构想很好,将梦和潜意识海连接,触及本质的做法。”神祇赞扬道,“不过看来你出了一些小意外。”

  奥黛丽沉默,的确,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进入梦境后彻底失去记忆,幸好提前留下的潜意识标记揭开了梦境的表皮。然而,梦境与潜意识海的深度融合让她失去了回到现实的出口。

  而变成这样的原因……

  “是因为您吗?”奥黛丽缓缓吐气,沉声说道。

  神祇含笑:“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编织的梦境。但是妄图借用海的力量,就该有被深海吞噬的觉悟。”

  

  奥黛丽有些懊恼和挫败,但她面色不显,毕竟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您知道我该如何离开这里。”

  “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神祇答非所问,把书放在柜台上,“不过作为让我看到一些东西的回报。”

  书本落在桌面的瞬间,空气发出被挤压的爆鸣声,奥黛丽不由自主地跌进面前出现的一个漩涡。

  “我在最初就给予了提示。”

  奥黛丽消失在漩涡中。

  

  神祇环视空无一人的商店,又抬头注视镶入黑夜的冰轮。

  一声叹息引起空气的震动:“可惜,有些不习惯了。”

  

  等到奥黛丽稳住身形,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海滩,只是这次空旷的沙滩上没有日夜不停歇的人,只有倒塌的塔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暗淡的石料散落在周围,被海水不断侵蚀,天色也从深邃的蓝变成黯淡的黑,只有月亮依然不偏不移。

  奥黛丽站在松软的沙滩上,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算得上出口的事物或是异常。她闭上眼睛,在龙鸣和怪物的嘶吼声中沉下心来回忆自己在这场梦境中的一切。

  那座商店应当是神祇的手笔,车站和列车是自己设定的锚点,海滩是融合潜意识海的体现,至于那些人——

  “既是我的梦境,也是潜意识海里人类的潜意识共鸣。”另一个奥黛丽突然出现,她坐在石块上,眼睛勾出愉悦的弧度。紧接着,她从石峰上跃下,手背在身后,面朝奥黛丽不断向大海后退,“那么,你猜到祂的提示了吗?”

  

  奥黛丽跟随着她的脚步,等海水漫到脚踝时,奥黛丽看到另一个自己展开双臂,水已经漫过她的小腿,而她的身后是无边的海与黑暗,以及,那轮明月。

  奥黛丽喃喃:“是月亮,白色的月亮。”

  另一个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回答正确,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如果按照神祇的提示和之前沙滩上的人们的表现,奥黛丽应该前往月亮,那里应当有着梦境的出口。

  

  但是……

  奥黛丽望向另一个自己,金发少女露出狡黠的神情。

  要听从他们吗,要听从神的建议或是人类积累的经验。奥黛丽仿佛听到她的眼睛这样说到。

  在现实里,奥黛丽会深思熟虑地制定计划和后手,或是寻求神明或同伴的帮助。

  但梦总是稀奇古怪,违背现实法则和物理规律的,人心的本我也会在这里被放大,即使是身为半神的奥黛丽也难免受到一点毛绒绒的小影响。

  于是奥黛丽指向月亮,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放纵自己:“可是,为什么不让月亮向我奔来!”

  

  

  她听见自己甚至有些张狂的笑声,如果让礼仪课老师听见,可能连嗅盐都来不及拿出就得气得昏倒在地。

  可这里是我的梦境,奥黛丽有些骄傲地想到。

  “没错,这里是我们的梦境。”另一个自己不再后退,她涉水走回奥黛丽的身边,指引奥黛丽看向身后的沙滩:“不过,你知道吗?那片沙滩,其实是无数座倒塌的塔风化后形成的。”

  另一个奥黛丽看着对方睁大的双眼,银铃般的笑声在海边飘荡:“人的历史,可比你知道的还要长。”

  “那么,你想到了什么?”

  

  顺着灵性直觉,奥黛丽的目光转向那座冰山,或许应该叫它冰塔。比起奥黛丽来说,它很大,但和天上的月亮比,它又小得像粒灰尘。

  另一个奥黛丽看到她了悟的神色,笑了笑:“既然知道它是人类种族的其中一个潜意识投射,我就不打扰你的谢幕演出了。”

  听到奇怪的回应,奥黛丽不太意外地回望另一个“自己”,轻声肯定自己的猜测:“你是我,但你不完全是我。”

  另一个奥黛丽食指抵在唇峰,比出噤声的手势:“不要忘了,这里可是梦境。”接着离开她的身边,朗声告别:“祝你的旅途永无终点。”

  最后她向后跌入海洋的怀抱,与海洋融为一体,再无踪迹。

  

  终于,梦境里只剩下奥黛丽一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略带薄茧的白皙手掌,青色经络如同树枝蔓延生长。她闭上眼睛,手臂伸展对准那座冰山。她的双手逐渐被龙鳞覆盖,原本还算静谧的海边逐渐开始狂躁,海风开始狂暴地驱使着海浪拍打着冰山,冰山发出轰鸣声,但依然不为所动。

  奥黛丽没有气馁,坚硬的龙鳞再次蔓延上她的脸颊,风暴随之在这片区域迸裂。古代的恐怖记忆,心灵巨龙这些在潜意识海里雄踞一方的存在,也不得不避开被风刃暴戾切割的水域。

  

  奥黛丽的双臂已如同雕满花纹的青铜,冰山在气流的挟持下艰难地浮出海面。和海面上的精巧冰尖不同,掩盖在海面下的倒立冰峰布满狰狞的裂缝,被生物和礁石经年冲撞出的伤痕在水流的打磨下形成美丽的纹路。

  等到冰山彻底脱离海水的束缚,它的存在庞大到可怖,站在它的面前甚至看不清天空的边际。奥黛丽急促地深吸口气,举起的手握成拳头,对着俯瞰自己的巨山向前一挺。

  随着手指再度张开,冰山在风暴的裹挟下向天空投掷,速度之快甚至能听到轰鸣的音爆。奥黛丽睁着已经变成竖瞳的眼睛,精准地操纵着气流的导向。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她感受到风刃撞到什么东西的凝滞感,冰山以肉眼可见的减速缓慢移动。

  

  奥黛丽身后的龙翼展开,翼尾狠狠钉入沙地,牢固地支撑起奥黛丽的身躯,她沉声怒喝,龙化程度再次加深,周身的风暴也随之战栗。远在天边的冰山随着巨大的推力艰难地前行,冰山在前后重压下缓缓断裂,肉眼可见的冰块不断掉落。

  但它依然前进,想要破碎白月。

  等到连奥黛丽都无法看见冰山,只有感知的重压证明它依然在挑战天空时,终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梦境。

  起初只是一声迸裂的脆响。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然而紧随其后的倒塌和天空的粉碎告知奥黛丽,她成功了。

  冰轮被四分五裂成片片月光跌入海中,露出背后真实的血月,整个梦境也逐渐毁坏崩裂。奥黛丽站在这里,微笑地向这一切屈膝行礼。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奥黛丽终于从梦中醒来。

  她坐起身,周围熟悉的摆设让她缓缓松了口气,她放松地躺回床上,柔软的床褥让她眷恋地蹭了蹭。

  “奥黛丽,你醒了。”苏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奥黛丽没有挪动,而是伸出手,揉了揉靠在床边的金毛大狗,发出含糊的声音证明自己的清醒。

  “你还好吗?”

  “嗯,还不错,感觉魔药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

  

  等到外面的天色都进行了一轮反色,奥黛丽终于坐起身,看着自己的伙伴,轻声说道:“陪我去个地方,好吗?”

  苏茜蹭了蹭她的小腿,表示答应。

  尽管苏茜没有问,但奥黛丽还是向自己的伙伴解释道:“我答应过别人,要送回一样东西。”

  看着奥黛丽神情复杂地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苏茜眨眨眼:“没问题的奥黛丽,毕竟我只是一条狗。”

  

  在贝克兰德东区的某处墓地,一本笔记本凭空出现在一排排一叠叠的骨灰盒前。奥黛丽抚摸着放在丽芙母女骨灰盒旁边的新柜盒,沉默地注视着,如同一座墓碑。

  “很抱歉。”

  片刻后她转身离开,苏茜也安静地跟在身后。

  她们将贝克兰德抛在身后,继续前行。

END

中间neta致敬了奥黛丽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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